在军委通信学校学习的日子
□李力
【作者简介】 李力(原名李耀渲),1916年生。1930年7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,1931年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,1934年参加中国共产党。土地革命战争时期,任报务员、电台队长。抗日战争时期,任电台中队长。解放战争时期,历任电务科长、电办主任、报务大队长。建国后,任中南空司通信处政委、空军第四速成中学政委。1962年因病离职休养。
1933年3月,红一方面军又取得了第四次反“围剿”的胜利。我们红五军团参加著名的东陂、黄陂战役后,便在江西宜黄县境内的农村休整,忙着祝捷、庆功和总结工作。当时,我在红五军团政治部宣传队任宣传员,正和队里其他同志一起编排文艺节目。突然,队长贺东潮同志叫我,说:“李耀渲同志(我当时的名字),刘伯坚主任要你立即到军团政治部去一趟。”刘伯坚同志是我们军团的政治部主任,找我去有什么事呢?到了军团政治部,刘伯坚同志简单地问了我的家庭情况、文化程度及参加红军的经历,然后说:“军委办了个通信学校,要抽调一批政治可靠,又有一定文化的红军战士去学通讯技术,军团政治部经过研究,决定调你去。”军团首长这一番话使我感到有点突然。参加红军3年来,我一直在战斗部队里,从来没有想到过进学校学习。另一方面,我从小家里贫穷,一家8口人只靠父亲种田为生,虽然全家人省吃俭用送我这个“长子”念了几年私塾,但是后来终因日子过不下去而辍学了。就说那几年私塾吧,也只是老先生要大家咿咿呀呀地背几句“子曰、诗云……”,哪里谈得上有多少文化呢!我脑子里正翻腾着这些念头,刘伯坚同志却像看透了我的心思,继续说:“就是文化低点儿,也不要怕,有什么困难能难倒我们红军战士呢?”稍停一下,他更意味深长地说:“现在我们的队伍已经发展壮大了,指挥作战,传递命令,了解情况,光靠通讯员两条腿跑已经不行了,要靠先进的通讯工具。有了先进的通讯工具,我们指挥作战才能眼亮耳敏,就更易取胜!”首长的话像磁石一般吸引了我,使我浮想联翩。当时我虽未与电台打过交道,但多少知道一点通讯工作的重要性,我们有的战役,就是因为缺少现代化的通讯工具而付出了血的代价。如果说红军是一个坚强有力的战斗机体的话,那么军事通讯工作就是他的传感神经,这一机体要充分发挥自己的战斗作用,就必须要有反应敏捷的神经系统。而当时红军的通讯工作还很落后,电台很少,除军团领导机关有电台外,部队基本都靠通讯员传达命令,传递情报,这是多么亟待解决的问题啊!想到这里,我站起来充满信心地表示:“我一定不辜负军团首长的期望,坚决完成任务!”
随后,我便背负着军团首长的殷切期望,怀着满腔热情,去军委通信学校。五军团与我同时调到通信学校学习的还有黄国泉、夏候求皇,我们是一起结伴从宜黄驻地赶到瑞金的。军委通信学校设在离瑞金城20里地的坪山岗。坪山岗是山区的一个小村,交通不便,较为偏僻,只有十几户人家,学校就设在村中一幢瓦房中,村旁一块晒谷场,有一副篮球架,是球场,也是操场。村里没有商店,但距坪山岗二三里远的云集圩街上有几家店铺。当我们赶到通信学校后,各军团选送的同学也都陆续赶到了,共21人。进校之后并不是马上就成为正式学员,还要经过一定的考核和体格检查。记得体检时还重点检查了听觉,教员拿着一块挂表放在一定的距离,检查学员是不是听得见表的“嘀嗒”声,当时我们都感到挺新鲜的,闹不清这样检查是什么意思。直到后来开始学习收发报,才明白是检查我们的听觉,报务员收报完全靠耳朵的听觉来区分“嘀哒”“嘀嘀嘀嘀哒”,听觉不灵敏是不能胜任的。经过学校检查除一人不合格退回了原部队外,我们20人便成为军委通信学校的第6期学员。
军委通信学校校长是刘光甫,政委是曾三。教职员大约有二三十人,其中任教的教员多数是从国民党军队解放入伍的通讯技术人员。教员不到10人,我记得有沈毅力、汪英、陈颜、周维等。我们第6期在校期间,通校学员加教职员工约百人左右。
开学的时候,举行了开学典礼,校领导同志讲了话,宣布学校培养的目标、校规和制度。学校的目标就是要培养红色的报务技术人员,迅速解决前方通讯人员紧缺的问题。为了达到这一目的,学校强调要发扬红军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和刻苦学习的精神,在6个月内学完通信学校规定的主要科目。我记忆较深的是何叔衡同志到校讲了话。他特别强调要学好政治,要成为红色的通信技术人员。记得他用两个指头作了个拍电报的姿势说:“你们到通信学校学习,不是光为了学两下这个。你们肩上背负着党和红军的期望。你们既要刻苦学好技术,又要努力学好政治,使自己成为红色的通讯技术人员。”这更使我们进一步明确了学习的目的与意义。
那时,军委通信学校的教学条件简陋得令人难以置信。然而,教学的标准却是以回到前方后能尽早上机工作为准绳。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和这样短暂的时间里,要培养出过硬的无线电通讯人员,首先有一条就是要从实际需要出发。教学课程有收报、发报、数学、电学、政治等,其中主要的是收报和发报。学校明确规定:学员达到每分钟抄收中文报100字、英文报110字无差错才可以毕业。其他课程也重要,如英文与电学等,也强调要学好,但收发报是重点。第6期学制是半年,但也不是固定不变的,早学完就可早毕业。开学几个月后,由于学员们进步快慢不一,学校就将我们20名学员分为甲、乙两个班,分班上课。分在甲班的有我和肖祖德、雷永通、吴幼生、麻福芳、夏候求皇、黄国泉等同学,另外还有3位同学,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。乙班10位同学现在能回忆起来的只有刘泮林、欧阳景视,其余8人的名字也记不得了。这样从实际出发来安排教学是完全必要的。因为当时是处于艰苦的战争岁月,前方报务员奇缺,开办通信学校就是为了解决这一当务之急,只能是学以致用,不可能有时间和精力去搞那些“花花草草”的花架子。第6期的政治课教员是曾三政委兼任,电学课是刘光甫校长兼任,沈毅力教收发报及英文课,汪英教数学课。
通信学校的学习是相当紧张的,每天坚持8小时正课,早晨1小时早操,晚上两小时复习,都是集体活动。仅在晚饭后有一点儿自由活动时间,可以打篮球、乒乓球等。当时学校定在星期六休息。每逢休息日,党团员常常组织起来给驻地的红军家属担水砍柴,下地干活,空余时间是相当少的。就是逢年过节或其他纪念日子,也很少休息,学员们常常要编排文艺节目,向驻地人民群众进行宣传。之所以这么紧张,一方面是学校课程安排得紧,另一方面也是学员们十分自觉,都知道学习的目的与意义。前方正在流血,我们几个月后也将奔赴前线,而通讯联络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工作。战争中往往一份电报,便涉及千军万马的调动,千万战友的鲜血与生命,因此大家都非常刻苦,起早贪黑地抓紧学习。
学校的物质生活也是相当艰苦的。当时虽是第四次反“围剿”胜利之后,但整个苏区仍然处于国民党反动派重重包围封锁之中。蒋介石正在酝酿更大规模的第五次“围剿”。而在我们党内占统治地位的王明路线又推行越来越“左”的政策,苏区的物质供应越来越困难了。
学校属于后方,当时为了打击国民党反动派的进攻必须将大量的人力物力用于前方,因此,后方的物质生活自然是艰苦一些。记得我在前方作战部队时,虽然每人每天也是5分钱菜金,但常常打土豪,筹款子,打了胜仗后常有缴获,每到月底便可分到点伙食尾子。这样,战士们手中便有点零钱可以买些日常用品。后方就不同了。我们在通信学校时,饭虽然能吃饱,但常常是南瓜、白菜,缺油少盐,数量也少,开始吃饭时还能挟上两片南瓜,吃到后来便只能喝点菜汤了。就这样,每天每人5分钱的菜金也差不多都吃光了,月底一结帐,往往剩不
下几个钱。有时也分到过毛把钱,但学员们多数是青年团员,互济会员,一交团费、会费,也就剩不下钱了。
然而,艰苦的生活也锻炼了我们,使我们养成了艰苦奋斗的好作风。学员上课没有现在常用的“振荡器”,每个班只有一只简易的“蜂声器”,大家轮流练习,没有轮到的人便在一边背电码,练手指。此外,抄报用的纸笔也十分紧缺,平均每人每天一张纸,这哪能用呢?然而,在这艰苦的岁月里,大家也找到了克服困难、节约纸张的方法。为了使每一张纸发挥最大的使用价值,我们开始抄报时尽量写轻一点儿,等到写满了再用橡皮擦掉重写,正面写完了再写反面,直到抄报纸上密密麻麻不能再写了为止。就这样每星期十张抄报纸还常常能节省下两三张。至于铅笔,更是注意节约,小心地削,轻轻地写,用到最后剩下香烟头那么一小截时,便用小竹筒子套上,接起来用,一点都没有浪费。那时铅笔供应相当紧张,如能发上一支巴拿马牌的,铅芯不软不硬,大家就很高兴了。但有时发的铅笔芯过硬,常常把抄报纸划破,这是最头痛的事。学习紧张的时候,每个学员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有一支较好的笔。有一回我上云集圩,在店铺里看见有一种铁壳活动芯铅笔,不贵,只要毛把钱,我看了老半天,多么想买它一支呀,然而,没有钱,不能买。至于缺少生活必需品,大家就不那么计较了,没有钱买牙粉,就用牙刷沾点水刷牙;公家每月只发两双草鞋费,不够穿,就自己打,或者找上两块木板钉上两根布条当鞋穿。横竖是苦惯了,再苦点也没有啥。
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,支持我们克服重重困难的完全靠革命精神。因此,学校领导十分注重对学员进行思想政治教育。尽管学习技术课的时间很紧张,但曾三政委每星期都给我们上政治课,讲我党和红军的性质、任务,共产主义远大理想,马列主义的基础知识以及党的方针政策。这使学员们从理论上明白了吃苦的意义,感到为了实现共产主义远大理想,有苦不怕苦,吃苦反觉甜。学校当时还建立了学员节约簿,曾三政委总是对做得好的同志提出表扬。通信学校的物质生活虽然十分贫乏,然而我们红军战士却是革命精神的富有者,革命的乐观主义时刻和我们在一起。正是靠了这个,我们才能在简陋的学校里克服一切困难,提前完成党交给我们的学习任务。
军委通信学校第6期甲班的10名学员是1933年9月9日提前毕业的。这是军委通信学校学制最短的一期。毕业的时候曾三政委代表学校给我们讲了话,他总结了我们半年来的学习与生活,指出:“只有我们红军战士才能在这样艰难困苦的条件下,仅用半年时间,就完成了通信学校的学业。”他勉励我们再接再励,在前方的战斗岗位上,进一步努力钻研技术,提高业务能力,成为红色通信技术人员,为红军建设做出更大的贡献。
从军委通信学校毕业后,我分配到军委电台工作。在长征途中,我又先后在九军团、五军团电台工作过。在以后十几年的战斗生活中,尽管我也经历了许许多多悲壮曲折的战争场面,吃了许许多多的苦,然而军委通信学校6个月的生活,却总是难以忘怀的。确实,那6个月的学校生活是平凡的、普通的,然而在我心中,它又是那样的不平凡,那样的火热。它时时在我心中掀起起伏的波澜,伴随我爬雪山过草地,走过那更加艰难的革命历程。
选自《通信兵史料回忆选编》(第一辑)